这世上叫待皇树的,唯有一棵,就在我家乡这个偏远的深山小村里。因为这棵树,叫出了一个地名,生长这棵树的狭长谷地,就叫待皇坝。
离待皇树三百米之遥,就是我曾经就读的学校——五福村小学。小学六年,几乎每天都从树旁经过;坐在教室里,侧脸就能看到它的枝叶。
待皇树长在平地与山坡交接处,主干中空,内可容纳十余人站立,如若摆张桌子喝茶品酩,也不会显得拘促。几十年前的待皇树长势正盛,树高约30余米,树冠荫地百余平方米,分上中下三层,枝干虬曲,长满苔鲜和一些不知名的蕨类植物。暮春时节,便会开出米黄色的小花,老远都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。但这花却不是年年开,也不是满树都开。于是,当地村民通过长期观察总结,以花开状况预测年景收成:顶部开花,则高山的收成就好;中部开花,则半山的收成就好;下部开花,则河下的收成就好;全树开花,当年定会风调雨顺。花开兆丰年的传说,未经科学论证,或许只是村民的愿景,但草木盛衰本就与自然气候息息相关,在靠天吃饭的年代,以此来预测年成丰欠,也并非全无道理。
待皇树伴我走过了童年时光,但我却不曾靠近它,只敢远远仰望它的伟岸,只能在内心敬畏它的灵性。据老人说,待皇树洞内有两口铁锅鸳鸯相扣,里面装满金银财宝,锅旁有巨蟒守护,若有贪图财宝者靠近,便会葬身蛇腹。就连树上掉下的枯枝,也是任其慢慢腐烂,村民从不会捡来当柴烧。据说,如若捡拾了待皇树的枯枝,定会厄运缠身,遭到报应。传说固然不足为信,但当地人对待皇树敬若神灵,百般保护,倒成全了此树历经千年风雨却能安然无恙。
关于待皇树名字的由来,众多的人问过我,我也曾试图考证。终因地处荒野山村,没有可查的文字记载,只能听村民一代一代口口相传,以至于流传了多个版本。
一说,待皇树名字的由来与阿房宫有关。阿房宫被誉为“天下第一宫”,与万里长城、秦始皇陵、秦直道并称为“秦始皇的四大工程”。杜牧在《阿房宫赋》开篇写道:“六王毕,四海一;蜀山兀,阿房出。”意思是说:秦始皇灭六国后,四海归于一统;蜀地树木被砍尽,山都成了光秃秃的,才把阿房宫建造出来。建造阿宫需要大量木材,秦始皇命人遍采天下名木,尤以蜀地为最。其中一差人就到了今通江县空山镇五福村的深山之中,见一树高大挺拔,祥云蒸腾,瑞鸟栖息,便欲伐之。问村民此树为何名,村民皆不知其名。差人不敢擅断,便折一枝返回咸阳,一者请皇帝为树取名,二者请示此树是否可伐。然秦始皇宫未建成而驾先崩,秦二世继位,将修建阿房宫的刑徒调往骊山陵建造秦始皇陵。后陈胜、吴广起义爆发,赵高逼死秦二世,阿房宫停建,直到秦帝国灭亡。历史变换,朝代更迭,远在深山的村民始终没有等来皇帝对这棵树的命名,于是这树就有了名字——待皇树。
另一说,此树干分叉处曾长有金耳环,树下有一只金草鞋,由两口铁锅鸳鸯相扣。人若攀取,则有蟒蛇张口守护,无法靠近,求之不得。某日,一黄袍道士来此,口称奉敕取两件宝物,便撩衣绾袖,手舞足蹈,口中念念有词,顿时乌云密布,天地阴沉,蟒蛇隐匿,宝物信手而得。村民见道士法术高超,问:“此树何名?”道士摇头日:“不知,但此乃神树,能驱灾降福。我且折一枝带回,呈请皇帝赐名。”从此,村民期待回复,却杳无音信,故将“待皇树”作名沿用至今。待皇树也声名远播,被当地村民奉为“神树”。
再一说,此树在战国时代就已长成,但与当地其他树木并不相同,无人知道树名。后来,秦始皇统一六国,威震天下,村民都认为他是无所不知的圣人,一定会认识这棵树。便折了枝条,让官吏带入皇宫,请始皇辨认。不料,始皇和百官竟谁也不识,只是传出圣谕:皇帝将择日出宫巡视该地,为此树命名。此后,村民就一直盼望皇帝驾临,称此树为待皇树。
传说终究只是传说,并不一定确有其事。但如果要选择其一,或许第一种说法可信度更高。至少从现有文字中,能找到“蜀山兀,阿房出”的佐证;从历史事件中,秦二世而亡,阿房宫终未建成,便有了长久等待的情理逻辑;从地理方位上,此地位于川陕交界的边缘,可能在阿房宫伐木区域之内。而后两种说法,更多体现的是人们对自然的神化和膜拜,对皇权帝王的遵从和恭维。正可谓,即使深山老林一草木也有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,也与风云变幻的历史事件关联,也与治国理政的历史走向关联。
然而,从植物学分类的角度,“待皇树”到底是何种类?世上真的仅此一株么?据《通江林业志》记载,待皇树属于青风腾科泡花树属,种名为暖木,约有1500余年树龄。乍一看“暖木”这名字,还以为是树木的某一大类,上网一搜,才知道自己见识太少。暖木其实就是这树的正式名字,分布于中国云南北部、贵州东北部、四川、陕西南部、河南、湖北、湖南、安徽南部、浙江北部,生于海拔1000-3000米湿润的密林或疏林中。至此终于明白,暖木就是待皇树的真名实姓,待皇树只是此处这棵暖木的雅号。天下叫“暖木”的可能不计其数,叫“待皇树”的仅此一株。
论起来,待皇树还是我的“亲戚”。过去,当地有小孩子拜古树为“干爹”的习俗,据说可以此消灾祈福、护佑平安。我父亲小时候就曾拜待皇树为“干爹”,只是父亲后来成了十足的“唯物论者”,不再信奉神灵,这“亲戚”也就少有走动了。但冥冥中,是否真是待皇树佑护了他八十年的岁月,也不得而知。
跨越千年沧桑,历经世事变迁,待皇树从远古走到现代,从深山密林走进公众视野,从“待皇识名”成为名木古树。待皇树的名声已不限于十里八村的乡野,异地他乡的游客,凡来空山者,必到待皇树打卡。
前些年,由于虫害侵蚀,待皇树的枝丫干枯了不少,树冠顶层和中层都不复存在,只剩最下边一层几个大枝干,且有断裂之势。幸蒙林业有司斥资治理虫害,加固支撑,整饬环境,让待皇树重新焕发生机,让远来旅客有舒心的观赏环境。更幸名木古树已纳入地方立法,呵护待皇树不再只是依靠传说中的神灵,更有赖于国家法治的威严。
千年待皇树依然在等待,不为等名,不为等利,只等你来,等你来一睹它的风采。